【离离篇】第三:自牧归荑,洵美且异。
作者:
沙鸥 更新:2024-12-09 19:35 字数:4319
次日,飞星和青梅刚走到桐花医院前,就被挡在了门口。
“请出示身份证件以及病历。”保安冷着脸说。
青梅看了飞星一眼,飞星却早有准备,将上次的病历和身份证件一同递过去。
“飞星,你真神了……你怎么知道今日安保这么严密……”青梅啧啧叹道。
“哎!”飞星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,“虽然看新闻已经被某些人认为落后于时代,但仍然有其不可代替的价值哇……这家医院昨日发生命案,你不知道?”
“哦!这我听我妈妈说过……”青梅像是想起了什么,“不过!如果不看新闻的话,真的很难知道吧……你看,现在网上就已经搜索不出来了。”
她把手机递给飞星:“我也是听我妈提起,这案子令他们都很是头痛,由于嫌犯已经自杀,很多调查都没法继续下去……”
“死者是实习医生,倒是奇怪。”飞星摸了摸下巴,“按道理来说,实习医生有医生监督,怎么会犯下这样大的错处,让人不惜一切也要……杀了他呢?”
“或许也只是被随机挑选了……哎,对了飞星,看到这病历我才想起来……你的手术,是不是还没有做啊?”
飞星肩膀微微一缩,刚才她还真忘了这茬儿。就想着今日过来太平间,想办法见见陆昭离的遗体,联系他的家人……
“呃,呃,我其实……已经做过了!”
“哎——真的吗?”青梅捧着她的脸上下左右地看,“哪里有创口啊?完全看不出来……”
“嗯,是微创手术……我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!哎你看太平间到了我们走……”飞星忙拽着她下了电梯,妄图转移她的注意力,走到门口却再次被拦下来……
“你们是什么人!太平间也敢乱闯!”地下的保安就是不一样,比起地面上的那位更显得凶神恶煞。但飞星是一点不怕——是啊,老兄,我还看见你身后有个鬼在盯着你呢。赵飞星一边腹诽,一边把青崖会执照递给他看:“我受陆昭离家人所托,来见他的遗体,行必要的仪式。若是冲撞了鬼神,你担当得起吗!”
“是、是吗……”桐州普遍迷信,又有青崖会总会在此,说服倒是没费太大功夫,但那保安却又正色道:“不行,不行,若是你要看其他人,我也就让你过去了,但这陆昭离,不行!”
“为什么?”青梅急问。
“你们受陆昭离家人所托,却不知道这个?”保安摇摇头,“这陆昭离,就是前日医院凶杀案的被害者!他的遗体已经被警方接管,我无权放你过去。”
“啊……”青梅捂住嘴,飞星却抽出两根烟,淡定地递给眼前保安。
“你们应该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。”飞星说,“现在把他们叫过来,我和他们当面对质。”
“你……为什么不自己联系?”
飞星瞪了他一眼:“是我自己不想进去吗?等到他们来了,不让我进去这件事,是要找你们算账!现在,给我打电话,立刻,马上!”
保安拿着烟的手一抖,悻悻看了飞星一眼,进去打电话了。青梅立刻抓住飞星的手,小声说:“虽然飞星你刚才很帅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为什么那个人,会是被杀掉的实习医生……”
“时间对得上。”飞星翻开手里的材料,“我们也从没问起这人到底是谁。”
“唉……”青梅在飞星身边坐下,陪她一起看材料,“不过好歹把他家人诓过来,问清楚这两个女孩儿和他是什么关系,此行就是有收获的。”
没让她们等太久,一位带笑的老人就走到他们面前:“两位好,请问是您要求我过来的?以青崖会的名义?”
“您是陆昭离的家人?”飞星问。
“我是他父亲,陆峻。”老人笑了,“既然说是青崖会,您一定是知道陆昭离的事儿才专程过来……来来,进去说。”
两人被“热情”地迎进太平间,更甚的冷气吹得飞星又打了一个喷嚏。“飞星,你没事吧?”青梅关切地问。
“我……不会有事!”飞星咬牙切齿地说,裴素章你这个乌鸦嘴……
走到最里间的担架旁,老人掀开被单一角,露出陆昭离苍白又艳极的脸。
“我也向两位姑娘坦白,其实这事儿,我本不愿做……”陆峻叹息,“奈何这……也是昭离生前心愿。”
“……生前?”飞星问,还会有人生前就主动要求结阴婚?
“那两位姑娘去世,是一个月前的事。”陆峻说,“而在那之后,他们的家人就找到昭离,要求结阴婚。”
“可是……当时他也不会预料到,自己会……死得这样早吧?”青梅小心翼翼地说。
“的确不会。”陆峻摇摇头,“但,这孩子常常忧心太重,又是做医生的,对这些,也不避讳什么。最要紧的是……他是为了我,才答应下来。”
“为了……您?”
“是……”陆峻笑着说,“姑娘,你看我今年多大?”
“呃……”飞星刚刚就想说,若是父亲,这年纪属实大了些,“六、六十?”
“我今年已经六十九岁。”陆峻说,“我一生无妻无子,只在四十二岁那年,在荒郊野地里,捡来了昭离……”
“荒、荒郊野地?”青梅下巴都要震掉了。
陆峻点头:“我当时只相信,这是缘分。虽我贫寒,仍然努力收养下了这个孩子。但……我想,我一直很后悔……”
“后悔什么?”
“后悔——当初没有把他送去孤儿院。”
“为什么?”这下轮到飞星和青梅一齐问了。
“以这孩子长成的姿容、智慧……”陆峻说,“想必即使他是哑巴,也同样够格被比我富裕更多的家庭收养。”
“我可以打断一下吗?”青梅睁大了眼,“您说的‘即使他是哑巴’,是一种……夸张?还是……”
“你们不知道?”陆峻看了他们一眼,又低头摸了摸陆昭离的头发,“他是哑巴,从来没开口说过一句话。”
飞星和青梅站在那儿,竟一时不知道是太平间里冷气开得太足,还是这个故事已经曲折离奇到了一种程度,两人现下面面相觑,但也只能听老人继续说完。
“我很贫穷,非常贫穷。拼命把他养大,已经是我的极限。但是昭离争气,靠着贷款、奖学金、补助,还是读完了这么多年医,但……但……”陆峻低下头,放在担架上的手指开始不断颤抖,“谁也没有想到,他会被谁杀死……”
“请您节哀。”青梅走过去,拍拍他的背。
“他现下在医院实习,工资微薄。但贷款,确实还有很大一笔没有还。”陆峻说,“他答应下来,是怕哪一日他出了什么意外……我,完全没有还清欠款的能力。”
“所以,类似预支么?”飞星望着眼前的老人,脸色很差。没有人比她更明白,预支的代价……而现在,这个代价来了。
“差不多。”陆峻说,“但我并不知道,他……同时答应了两个人……”
“是说曲萼和冷英?”青梅问。
陆峻点头:“其实,我也是知道那两个女孩儿的。”
“他们先前认识?”
“他们都在桐州理工大学读过书,应该是早就认识。”陆峻说,“这两个女孩儿家里有钱,又争得可猛……每年昭离生日,送来的礼物都能堆成山……只可惜……”
“可惜他们同一日,出了车祸。是么?”飞星翻着资料,问。
“是,具体的,我也不了解。但在那日之后,他们都派了人来见昭离,他们常常谈论很久……直到昭离死后,我才见到他们签下的契约书。”
“是什么契约书,可以给我们看看么?”
“我没带在身上,如果你们要,日后可以给你们复印送过来。”陆峻说,“大体就是昭离分别与这两家签下契约,愿将遗体供其使用,仅做阴婚一途。使用完毕后,应将遗体捐赠给他的母校医学院……”
叁人沉默下来,青梅轻微地吸了口气,好半天,还是呜咽道:“对不住飞星,我想哭……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飞星合上资料,“所以,你对这一切都知情,这是我们今日来所需要确认的。但,重婚在人间是重罪,在阴间,也不外如是。你怎么看待这一点?”
“您……什么意思?”
“如果我同时为您的儿子和这两位都结了阴亲,”飞星凝视着他,“所造成的一切后果,您愿意代表您的儿子,表示愿意承担吗?”
“什么……有、有哪些后果……”陆峻有些激动。
“我只是举例。”飞星说,“如若他们其中一人……哦,一鬼发现,告上……嗯,你可以理解为阴间的法庭。你的儿子,可能在阴间也要面临灵魂分割之刑。你同意这一点吗?”
“不!不同意!坚决不同意!”陆峻抓住飞星的手臂,颤巍巍跪下来,“大师,求您,想个法子……我,我宁愿承担那笔欠款,也不愿他……不愿他……”
“老人家,您先站好。”飞星将他扶起,“我们先……阿……阿……阿嚏!”
她猛地打了个喷嚏,又狼狈地一擦鼻子:“我们先,先出去说……”
最后叁人约定,老人下午将契约书带到非星工作室,那之后再继续详谈。
而飞星,自然是在青梅的陪伴下,真的做了一回病人,上楼开药去了。
等到下午再聚在一起时,飞星摸了摸红红的鼻头,继续说:“现在有两件事。”
“第一,先不提欠款的事情。”她将契约书上的一行指给老人看,“单是这份契约书而言,你的违约会给你带来的债务,可能还要超过那笔欠款。”
“第二,你是在要求我,欺骗我的两位委托对象,是这样吗?”
“飞星……”青梅拽了拽她的袖子,“你太凶了……他都这把年纪了,刚刚又经历了丧子之痛……你委婉一点……”
陆峻将脸埋在手里,摇头:“谢谢你,小姑娘。但是,非星大师说的,确是事实……”
“这些,的确是我的要求,非常无礼……”陆峻说,“我想问问大师,可知道什么法子,可以……作假?”
飞星心想,那你可找对人了,你眼前这大师,除了作假,算得上一无是处。“虽然重婚为罪,现世又有契约,但,归根究底,还是要问陆昭离的意愿。”
“人间的契约,在阴间是算不得数的,唯一可以约束的,就是现世之人。”飞星说,“倘若问清楚陆昭离的真实意愿,他不愿意与这两位小姐中的任何一人成婚,自然,也无法强迫他结下这姻亲。但他的拒绝,并不会影响现实……”
青梅说:“也就是,只要陆伯伯按照契约提供遗体,此外的事情,不受陆伯伯控制,都不算违约。”
“剩下的就是……”飞星说,“我会问清他的意愿的。”
陆峻顿时大喜过望,一激动,热泪便滚下来,青梅又忍不住上前劝慰一番。
飞星没看,正坐在桌前皱着眉发呆。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,裴素章……你是不是,都算好了?
她也想过,能不能自己直接代嫁。但,那两位小姐家,则是万万没法骗过的。除了她,他们还能去找其他鬼媒人,若清查起来,她这营生就完了,她和裴素章的契约也完了……
正想着,她又打了一个喷嚏,心里又恶狠狠地想,鬼会不会传染生病?
青梅把陆昭离父亲送走,便坐到飞星对面,给她倒上一杯水:“他们家,真的很不容易。飞星,你这次有把握吗?”毕竟问清已死之人的意愿……听起来确实挺玄乎。
“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不知为什么,青梅听飞星此时说话,不止带着感冒的鼻音,甚至带着一种恼怒的愤恨……